倪光南院士激辩信息强国：发展核心技术不分阶段

　　CCID统计数据显示，2003年中国PC出货量超过1000万台，占亚太市场（日本除外）的40%；中国手机用户数达到3亿，是世界手机消费第一大国；中国手机产能达2.5亿部，占世界产量的一半。CNNIC统计报告显示，2003年中国互联网用户达8000万，首次超过美国成世界第一大国。

　　中国作为信息化大国的事实毋庸置疑，而且还有相当的发展空间，以手机为例，目前中国手机普及率仅11%.IDG预测，2004年全球IT市场回暖，中国IT市场的增长将是全球增长速度的4倍。

　　但信息化大国并不等于信息化强国。近日，中国工程院院士倪光南在《人民日报》上撰文，认为尽管中国信息产业的制造业已达到相当规模，许多信息产品的产量跃居世界第一，但中国还远不是一个信息强国，就此，《21世纪经济报道》采访了倪光南院士。

　　现实困境

　　《21世纪》：倪院士，您好，最近您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认为中国现在还不是信息化强国，根据您的判断，中国的信息化产业目前在国际上处于什么位置？

　　倪光南：中国信息产业经过20多年的发展，有成功的地方，特别是在信息产品制造领域，其成就有目共睹。中国不是信息产业强国是指中国企业大多从事技术含量低，利润微薄的加工、装配，处于产业链的下游。

　　以计算机产业为例，中国的许多企业处于“大进大出”，尽管产能高，但要向上游的芯片厂商、操作系统厂商交大笔专利费，好看的数字下面掩盖着亏损的危机。这甚至影响了中国GDP的质量，庞大的国民生产总值里没有预期的利润组成部分。

　　《21世纪》：您认为什么样的模式才是信息产业强国，中国的差距在哪里？

　　倪光南：美国是典型的信息产业强国，掌握着相当部分的信息产业核心技术，有着决定信息产业走向的企业，比如桌面操作系统领域的微软，芯片领域的英特尔，他们的产品便是计算机产业界的标准，影响整个产业链。

　　中国从消费层面看是信息产业大国，但技术上却不是信息产业强国，其最突出的表现便是在集成电路与软件两方面。在整个计算机产业中，核心的芯片技术，操作系统都由英特尔、微软把持，尽管我国年产PC超过1000万台，但都不是核心的，我们处于受别人控制和影响的下游。

　　近年来，中国在嵌入式芯片方面，如Linux桌面操作领域取得了相当的成就，这些技术将在未来成为非常重要的应用，但这些技术产业化推动力量不够，所占市场份额不够。

　　中国在关键技术领域并非空白，但需要拓展、需要投入、需要产业链的成熟。

　　《21世纪》：中国发展自主知识产权的动力便是信息安全，但微软表示，他将与用户一起共享源码，他在传达一个信息，微软的产品是安全的，您觉得是这样吗？

　　倪光南：没有核心技术，信息永远不安全，没有安全的信息就很难谈得上信息化强国。微软的享源码计划是在指定的地点察看指定的源码，并不是完全的开放。而Linux却能自由的开发，自由的修改。

　　有人认为源码开放就意味着软件开发工作全都变成免费的工作。这种说法从历史上确实正确，版权保护对信息产业的发展起到促进作用。但开放更利于技术的发展。事实上，Linux除核心免费外，其周边的应用产品可能收费，Linux有自己的赢利模式。

　　突围途径

　　《21世纪》：面对这样的现实，中国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才能赶上国际信息产业技术强国？我们的政府、企业需要做哪些工作？

　　倪光南：政府、企业、学术界应该通力合作。从政府方面说，应该创造良好的产业环境，为企业提供多方面的支持。政府的支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项目支持，二是政府采购。与此同时，应加大在软件园、科技园、高新技术园区建设的投入。

　　项目支持，特别是863项目对中国信息化起到了相当的促进作用，今后除加大项目推动外，政府采购时也应当支持国产信息技术产业化。即使在加入WTO之后，政府也应当支持本土信息化技术的发展，这符合WTO相关法规的规定。在目前情势下，不管是国产CPU还是国产操作系统的发展，都离不开政府的支持。

　　因为加入WTO并不等于立刻开放政府采购市场，加入WTO并不等于加入WTO的《政府采购协议》�GPA　，美国在加入GPA之前，美国国会于1933年通过了《购买美国产品法》，要求联邦政府采购时购买本国产品，即在美国生产的、增值达到50%以上的产品，进口件组装的都不算本国产品。

　　产业政策的支持对于信息化产业发展至关重要，政府也在这方面做了相当多的努力。除2002年47号文（《振兴软件产业行动纲要》）和2000年18号文（《鼓励软件产业和集成电路产业发展的若干政策》）外，国内各部委、地方政府、软件园、科技园等都曾出了相关政策，这些政策成为中国信息产业核心技术发展的动力来源。

　　而最近有消息称，政府正在讨论创业板的问题。这对于中国信息产业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创业板将为信息产业领域里的中小企业提供资本支持。

　　《21世纪》：您强调计算机产业应当从娃娃抓起，是不是我们教育体制还存着弊端需要加以改进？

　　倪光南：看一看苹果与微软，他们的故事具有警示意义，他们都对教育进行了相当大的投入。微软在中国市场一直强调对教育的投放，其结果就是我们的计算机等级考试、资格认证考试、教材都有利于微软产品的推广。

　　在推广国产技术时应该学习微软，中国教育（包括常规教育与二次教育）应当为国产技术的发展提供支持，关注国产芯片，关注开源软件，关注国产Linux操作系统。企业与政府相关部门应该作出努力，让教师、学生把注意力转向国产Linux操作系统和国产芯片技术。

　　《21世纪》：您一直强调教育产业领域里的创新，中国现在整个信息产业的结构与教育体制该如何改进？

　　倪光南：在信息产业致胜必须创新，特别是互联网发展起来之后。Netscape�网景　就是一个例子，微软如果不是在操作系统上捆绑销售，Netscape将可能战胜微软。这样的例子正出现在中国，比如永中，一个100多人的公司研发出的产品却能在数据集成等方面胜过微软。

　　中国目前的应试教育对于创新是一个阻碍。学生最直接的任务并不是发现自己感兴趣的知识领域并在这些领域作出努力，而是努力考上大学，考上研究生，获取更高的学位。应试教育模式必须改变，尽管面临诸多困难。

　　强国远景

　　《21世纪》：中国作为信息化大国，在信息化领域应该大有可为，但问题是应该如何努力，您对此有何建议？

　　倪光南：不管是桌面领域还是集成电路领域，中国作为信息化大国都将大有可为。在Linux操作系统在服务器端的应用已经很不错，与Unix，Windows NT三分天下，并且Linux的增长最快。在桌面领域会困难一些，但随着网络计算机（NC）在各行业中推广，这种情况有待改善。

　　在集成电路方面，以方舟、龙芯为代表国产芯片厂商正在崛起。此前，方舟和世界最大的NC制造商与销售商慧智结盟，国产芯片第一次走出国门，在世界舞台上与国际厂商同台竞技。国产芯片的推广也有赖于NC应用的推广。事实上，在电子政务与教育、金融等行业应用方面，Linux桌面系统正得到日益广泛的应用。

　　在技术不断更新的信息产业领域，中国这样的信息技术大国有后发优势，比如没有做过“DOS”等级操作系统的，照样可以做“Windows”等级的操作系统，没有做过“几十兆赫”CPU的，照样可以做“几百兆赫”的CPU.信息产业领域遵循的是摩尔定律，无须循序渐进，而可以跳跃式的发展。

　　《21世纪》：您一直力主发展NC，认为NC是中国信息化产业的一个机遇，我们应该怎样去抓住机遇？政府能提供哪些支持？

　　倪光南：NC的发展能给国产CPU、国产操作系统带来机遇。以国产操作系统，国产CPU在PC领域与微软、英特尔这样的厂商竞争很难取胜。但NC给了国产CPU和国产操作系统一个机遇。事实上，现在的NC不仅能很好地满足政府、电信、银行等领域收发电子邮件、网页浏览、文字处理等需求，而且还易于从后台进行管理。

　　此外，NC在国际上已经得到很好的应用，2003年出货量达300多万台，每年以30%的速度递增，但在中国却只有10万台，市场空间很大。中国目前推广NC的瓶颈在于用户习惯，用惯了PC的中国人不想NC.只要NC满足了人们的需求，习惯改变只是时间问题。

　　以联想、神州数码为代表的厂商也在做NC，目前没有大批上马是期待政府制定NC的标准。比如在电子政务领域，政府可以制定一个标准，需要什么样的NC，让厂商量身定做，这些观望的厂商会立即大规模的投入生产。

　　《21世纪》：但在实际操作层面，中国的硬件厂商可能因为英特尔、微软的压力而放弃NC，因为英特尔和微软也许会说：你发展NC，那么采购英特尔芯片或是OEM微软操作系统时就别想拿到低价。

　　倪光南：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联想以前曾经做过Linux产品，即happy Linux，但后来迫于国外厂商的压力放弃了。以联想的实力，如果做到今天，可能已经拥有超过红旗、中软、蓝点Linux的产品。企业行为受市场牵制，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一个政府，一个产业不能受国外力量的牵制。

　　《21世纪》：有人认为中国的优势在制造，那么中国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做制造，您觉得是这样吗？

　　倪光南：中国要发展，应该发挥在制造方面的优势，但中国要持续发展，仅制造方面的优势显然不够。不仅因为制造与装配利润低，更因为制造业给中国的优势地位并不稳固。随着中国消费水平的提高，中国的人力成本优势不再明显，制造业正在向印度、东南亚转移，中国持续发展要靠发展核心技术。

　　还有人认为我们现阶段应该做制造，将来有实力了再做技术，这明显错误，发展核心技术是不管在任何阶段都应该坚持的。因为按这种观点，我们在三年困难时期就不该搞“两弹一星”，而是先让人吃饱喝足穿暖。如果一直这样想，中国现在都不会有“两弹一星”。